28/03/2022
清算柴可夫斯基
冷戰時期尚且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卻在冷戰結束超過30年後發生了:自從俄羅斯對烏克蘭訴諸戰爭之後,歐美上演了一場清理俄羅斯文化的運動。例如,歐洲國家的一些劇場停演了《天鵝湖》。
一些歐洲劇場罷演天鵝湖(互聯網)
如果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被停演,那麼托爾斯泰能否倖免?於是我上網搜尋,果然,《戰爭與和平》已被某些歐美文化名流從推薦書單中剔走。因為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當下,無論是俄羅斯人創作的音樂或是文學作品,都已經變得不合時宜。
歐洲劇場停演《天鵝湖》
假如這種理由成立的話,普希金、屠格涅夫、契訶夫…還有那些與俄羅斯有關聯的文化作品?美國短篇小說家及詩人卡佛(Raymond Carver),是否需要暫時刪除「美國版契訶夫」的稱號?再例如受到早期蘇聯先鋒藝術影響的德國威瑪時期藝術,包浩斯與「新客觀主義運動」(Neue Sachlichkeit)又如何?
左:柴可夫斯基;右:托爾斯泰(互聯網)
這樣的話牽連就更大了:如果你現在銅鑼灣某間北歐傢品店購買幾隻廉價簡約工業風玻璃杯,然後去電車路對面的某家美式漢堡連鎖店,買一杯用紙杯盛載的美式咖啡,這兩種杯子都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前蘇聯早期先鋒藝術家追求工業現代化和社會平等的美學影響。
你也許會感到不解:「面對當前一場戰爭的蹂躪,有必要扯這麼遠?」這正是我想提出的問題:「今天的這場戰爭,有必要清算到柴可夫斯基頭上?」即使是在「布拉格之春」的年代,西方似乎也還曾經有能力理解:柴可夫斯基、托爾斯泰的作品跨越國界的隔膜,是人類共同的文化資產。而現在他們被所謂的文明世界降級為僅僅是伴隨克里姆林宮政治氣候起舞的文化依附品。
不可或缺的消費品
包浩斯與蘇聯早期藝術相互影響(互聯網)
在柴可夫斯基和托爾斯泰變得輕如鴻毛,可有可無的同時,我們從新聞上可以看到的是莫斯科的民眾正趕在麥當勞、IKEA暫停營業前作最後的搶購。作為冷戰後進入莫斯科的美國文化象徵,年輕人吃不到麥當勞顯然會激發他們對政府的不滿,如果接下來他們驚覺連iPhone 13也買不到的話,說不定會遷怒於普京。
早在一個多世紀前,晚年的托爾斯泰開始實踐他在小說裏探討的救贖思想,開始把他的農地分給傭農。據說他為此被夫人掃出大門,客死在一座火車站,7年後就爆發了蘇俄革命。一個多世紀後,當桑德斯等民主黨議員試圖向富豪徵稅的時候,美國夢的佼佼者馬斯克在推特網上直書:「我差點忘了,你個老不死的還活著。」
美國的消費及企業文化固然豐富,且飽含自由的火花,但若這種文化取代了柴可夫斯基和托爾斯泰,卻也未必就能夠論證文明獲得了升級。但是,當前西方意識型態的「排他性」顯然已不是偶然現象:
在這個千禧年的最初十多年,波斯和阿拉伯世界被描繪成只有恐怖主義和極端思想的異域﹔然後,在過去數年歐美各國的公民,從早上睜開眼睛開始,就會從手機收到源源不絕的關於中國的負面消息。在主流媒體轉為對準俄羅斯開火之前,我近期看到的一條最令人不安的新聞是:「中國人佔用了這個地球上太多的糧食。」
可以溝通的元素被剔除
麥當勞在冷戰結束後進駐莫斯科(互聯網)
從中東、中國到俄羅斯,可以溝通的元素被逐一剔除,相互敵對的火點被持續放大。隨著柴可夫斯基與托爾斯泰的旁落,文明世界的新生代對於俄羅斯的文化認知,就只會剩下電競遊戲裡類似於邪惡尤里之流。於是我們只能把所有複雜的因素剔除,用吃快餐的速度和味覺範圍來理解這場戰爭。
如果普京不能用吃掉一個魚柳包的速度來攻城掠池,所有被電競遊戲滋養成長的文明人就都認定他已經輸了。事實上,當我們意識到普京的行動甚至可能談不上是《戰爭與和平》般的救贖,而更可能是《安娜卡列尼拉》的臥軌之舉,也許才能更準確意識到這場已經進入核戒備狀態的戰爭的嚴重性。
可惜,這是色情片可以上網任看,柴可夫斯基與托爾斯泰欲無人問津的時代,活在網絡資訊、快餐文化、潮流消費品打造的當代柏拉圖洞穴裏,誰敢確定這是最好的時代?誰敢確定這不是最壞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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