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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0/2016

101個失去童年的孩子自述

  這是一部報導文學作品的「代序」。我從來沒有讀過一本書的序寫得這麼短又如此讓我深思。

 

  短短「代序」分為兩段,一段是「一則引言」,抄錄蘇聯《各民族友誼》雜誌1985年第5期記載:「在偉大的衛國戰爭期間(1941-1945),有數百萬蘇聯兒童死亡:他們中有俄羅斯人、白俄羅斯人、烏克蘭人、猶太人、韃靼人、拉脫維亞人、茨岡人、哥薩克人、烏茲別克人、亞美尼亞人、塔吉克人……。」

 

  另一段是「俄國經典作家的一個問題」,全文是:

 

  「杜斯妥也夫斯基曾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如果為了和平、我們的幸福、永恒的和諧,為了它們基礎的牢固,需要無辜的孩子流下哪怕僅僅一滴淚水,我們是否能為此找到一個充分的理由?

 

  「他自己回答道:這一滴淚水不能宣告任何進步、任何一場革命,甚至於一次戰爭的無罪。它們永遠都抵不上一滴淚水。

 

  「僅僅是一滴淚水……」

 

  理由是堂皇的,目的是偉大的,而孩子的一滴淚水是微不足道的。然而,無辜孩子的淚水怎麼可以讓它這樣流呢?和平、幸福、進步、革命、戰爭,怎可以讓無辜兒童流一滴淚呢?孩子可以因父母責罵流淚,可以因丟失玩具流淚,可以與小朋友爭吵流淚,但為了那一堆「偉大」的東西,有甚麼理由要讓孩子流淚?

 

  一個十分值得細想的問題。

 

  這是白俄羅斯作家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的作品《我還是想你,媽媽》的代序。亞歷塞維奇是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在這本書的封面寫着「全世界的幸福都抵不過無辜孩子的一滴淚水」。這是作者寫作這本書的全部立意。

 

  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Svetlana Alexandrovna Alexievich) 1948年生,記者出身。父親是白俄羅斯人,母親是烏克蘭人。

 

  亞歷塞維奇的作品,大部分以訪問當事人,複述過往經歷的文體寫成。這是諾貝爾文學獎從未出現過的體裁。這樣的寫作技巧,來自俄國口述傳統。讓世人得以看見眾多情感的世界,許多聲音的拼貼,使作品介乎報導文學與散文之間,是一種記錄真相的文獻文學。

 

  她每部作品的產生都耗時數年,訪問數百人,對象跨越數個世代,從1917年到今天。其描繪的人性拼圖和提出的問題,使其作品不僅是關乎蘇聯而且關乎全體人類。諾貝爾頒獎給她的理由是:「她那複述寫作法的作品,為當代世人的苦難與英勇樹立了一座紀念碑」。她也是第一個獲得諾獎的白俄羅斯人。

 

  亞歷塞維奇的作品,表面看來,是一個個人口述自己的經歷、觀察和思索,但實際上並非簡單地記錄。

 

  亞歷塞維奇說:「我雖然像記者一樣收集資料,但卻是用文學的手法來寫作」。她在寫一本書之前,都得先訪問好幾百個事件相關的人,平均需要花五到十年的時間。其實,透過採訪、蒐集資料,並非一般人想像的那麼容易,她也特別提到:「每個人身上都有些秘密,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採訪時必須一再嘗試各種方法,幫助他們願意把惡夢說出來。……每個人身上也都有故事,我試著將每個人的心聲和經驗組合成整體的事件;如此一來,寫作對我來說,便是一種掌握時代的嘗試」。

 

  之所以會採用這種獨特的方式創作,主要是來自於她童年的經驗。她曾如此描述這種經驗:「我們的男人都戰死了,女人工作了一整天之後,到了夜晚,便聚在一起彼此分享她們的心事。我從小就坐在旁邊靜靜的聆聽,看著她們如何將痛苦說出來;這本身就是一種藝術」。

 

  亞歷塞維奇在文壇初露頭角的作品《戰爭中沒有女人的臉》,就是以二戰為背景,陳述500名蘇聯女兵參與衛國戰爭的血淚故事。她用女性獨特的心靈觸動,揭示了戰爭的真實面,深刻反映了戰爭本質的殘酷。她以非常感慨的口吻說:「按照官方的說法,戰爭是英雄的事蹟,但在女人的眼中,戰爭是謀殺」。

 

  寫作《我還是想你,媽媽》這本書,斯維拉娜也花了三、四年,她訪問和記錄超過500人的對談,收錄101篇故事。從戰爭時年僅2到15歲的孩童回憶,拼寫出一個世代的聲音,一幅不同的人性圖像。

 

  *當時像我們這樣的人很多,大家都在尋找自己的父母,即便父母已經死了,他們仍會繼續尋找……」

 

  *不要把我媽媽埋進坑裡。她會醒來……

 

  *我是沒有童年的人,代替童年的,是戰爭。

 

  對他們來說,死亡,不是從課本上學會的,而是用他們純真的雙眼。

 

  二戰期間在蘇聯有數百萬兒童死亡。假使透過這101雙孩子的眼睛,我們是否可以看到戰爭的真相?不再是勝利與榮耀,而是瘋狂與荒謬。

 

  主角是戰時的兒童,訪問時他們當然都長大了。他們表述兒童年代的感受和心聲:在童稚純真的年齡,他們如何面對親人的死亡,以及生存的鬥爭;在親眼目睹戰爭的殘酷與非理性時,他們如何克服心中的恐懼與無奈。書中雖然沒有描述大規模的戰爭場面,許多受訪的孩子都表示,從目睹法西斯分子發動戰爭、進行殘忍大屠殺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不是孩子了。他們也不自覺地學會了殺人。

 

  「戰爭爆發的很長時間以來,一直有一個相同的夢折磨著我;我經常夢見那個被我打死的德國人....他一直跟著我不放,一直跟著我幾十年,直到不久前他才消失。」「我目睹了我的爺爺和奶奶中彈而死;他們用槍托猛擊我媽媽的頭部,她黑色的頭髮變成了紅色,眼看著她死去時,我打死了這個德國人。因為他的槍掉在地上,我搶先用了槍。不,我從來就不曾是個孩子。我不記得自己是個孩子....。」

 

  在諾貝爾頒獎禮上,亞歷塞維奇致答詞說:

 

  「我不是一個人站在這個領獎台上……有聲音圍繞著我,成百上千個聲音。它們伴著我,從童年起就伴著我。那時我生活在鄉下,夜幕降臨時,家門口供疲憊的老太太休息的長椅就像磁鐵那樣吸引我們。她們都沒有丈夫,沒有父親,沒有兄弟。……福樓拜曾說自己是人們的筆,我把自己稱為人們的耳朵。當我走在街上,詞語、句子、感歎就向我湧來。我想,多少長篇小說都遺失在時間中。」

 

「一分鐘閱讀」推介書籍

《我還是想你,媽媽:101個失去童年的孩子》

作者: 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

由貓頭鷹出版社 出版

 

  本文摘自香港電台第一台 (FM92.6-94.4) 李怡主持的《一分鐘閱讀》。該節目逢周一至周五播出,並存載於港台網站 (rthk.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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