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4/2017

日本文學的滅絕美學

　　日本文學不但在亞洲獨樹一幟，而且在世界文學的地位也超卓和自成一格。我的文學閱讀生涯中，日本文學佔相當重要地位。由日本文學改編或衍生的日本電影和電視劇，也非常優秀和引人入勝，在香港很受歡迎。

　　日本文學的特點，是把人心、人性、情愛、美麗寫到極致，也就是說，作家在寫作中個人感情和思維的投入，到了「春蠶到死絲方盡」的絕境。因此，日本文學的優雅、華麗、魅惑，人情世故、情愛眷戀，乃至物哀哲學、滅絕美學，都令人迷醉。

　　櫻花是日本的國花，日本民族崇尚所謂「櫻花精神」，在文學方面就表現為內容多含有「毀滅性美學」的特色，在看似繁華的故事情節中，最後總會落入悲劇性的結局。櫻花開放的時間相當短暫，綻放時極美極燦爛，短時間即果斷脫離枝幹飄落離去，相當乾脆。櫻花精神意味人生短暫，應該要在有生之年綻放出生命璀璨的光采，然後在最輝煌時果斷離去。不少日本著名作家，都以自剖的思維和感情深入人心、人性，在作品中呈現美的極致，而在生命最輝煌的時候，卻選擇自盡而死。其中包括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川端康成，兩次獲諾貝爾獎提名的三島由紀夫，被稱為無賴派作家的太宰治。

　　台灣深受日本文學影響，最近有一位作家和出版人陳銘磻寫了一本書《一生必讀的50本日本文學名著》，把50本日本文學名著，簡略而精要地介紹它的作者，簡述情節，分享自己對相關作品的理解和閱讀心得，是一部了解日本文學的很好的讀物。

　　這本書從公元1000年的古遠作品《枕草子》、《源氏物語》開始，一直介紹到2012年出版的《解憂雜貨店》，從一千多年的日本文學中，精選了50部。

　　作家包括我們熟悉的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太宰治、大江健三郎、村上春樹等，作品也有我們讀過或至少在電影、電視中看過或知道的《源氏物語》、《宮本武藏》、《砂丘之女》、《羅生門》、《伊豆的舞孃》、《細雪》、《挪威的森林》等。

　　對每一部作品，作者都先介紹作家生平、一生寫作的特點和最值得欣賞和回味之處，然後介紹這個作品的內容，最後還引錄作品中的經典名句。

　　書中插圖有作家的肖像，有作家生活過的地方或作家紀念館，有作品在日本初版時的封面，有作品所述故事發生的地點，比如《伊豆的舞孃》的故事發生地伊豆半島的所有勝景，因這本名著已使這些地方成為日本的旅遊景點。

　　有些作品是我讀過的，從作者介紹中得以重溫作品內容，和看到作者對作品的分析，也從有關圖片中得到趣味。大多數作品是我沒有讀過的，從作者介紹中可以了解一個梗概，或者會引導我把作品找來閱讀，或者讀了介紹就覺得對作品有了了解，從而豐富了自己的文學知識和素養。

　　《50本日本文學名著》中講到有幾位作家自盡而死，從他們的死可以了解日本文學的所謂櫻花精神。

　　1925年出生的三島由紀夫，17歲就憑一篇短篇小說，而從業餘寫作者進入專業作家領域，1944年二戰末期，19歲的三島應徵入伍。戰爭結束，三島逃過戰死的命運，卻萌生強烈的死亡意識。他因年幼時體弱多病，也使他勤練健身，更視男體為一種「足以令人窒息的美」，導致他寫下同性戀傑作《假面的告白》。在其後作品《金閣寺》中，他又表達對美的偏執態度。日本傳統的武士道，也體現櫻花精神，即武士遇到像是保全名譽、為自己的過錯引咎負責等情況時，往往毫不猶豫選擇切腹自殺，絕不活得拖泥帶水。三島深受這種精神影響，對於日本社會的西化及受制美國感痛心，於是在1970年當眾切腹自殺。他看似愚昧的舉止，實際上是一種悲劇美學。好似一朵朵盛開的櫻花，以飄曬之姿告別它存活的樹幹。

　　1899年出生的川端康成，年幼時遭遇變幻無常的生活，因家境變遷導致悲慘命運，衍生出他早熟的憂傷靈魂，深化他素淡而淒美的文學內涵。他19歲就寫成了膾灸人口的《伊豆的舞孃》，從此作品不絕，寫出了著名的《雪國》、《千羽鶴》、《古都》，都一再被改編成電影。1968年，時年69歲的川端康成，歷經人生無數波折和創作煎熬，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是日本獲此殊榮的第一人。但獲獎後他對於榮耀和不斷湧現的仰慕者，內心卻很排斥。加上情誼深厚的三島由紀夫切腹自盡的陰影揮之不去，三年後川端康成在家中含煤氣管自殺身亡。

　　這本書的作者陳銘磻這樣介紹其中一部名著《伊豆的舞孃》。

　　《伊豆的舞孃》描寫一位東京的高中生川島，利用短暫的假期到伊豆半島旅行，因觀賞巡迴藝人演出，發現一個賣藝的十四歲舞孃熏子，她梳著古代髮髻，身材嬌小玲瓏，樣貌可愛。川島於是跟隨著賣藝人一起翻山越嶺到天城山鄰近的村落表演，追踪了數天，川島漸漸與熏子從追隨到攀談，從初識到傾慕，進而萌生出絲絲愛戀，兩人四目含情交流，互相吸引。某天，川島請熏子到他房間，他朗誦一本書的章節給熏子聽，讀書氣氛帶引出情愛幼苗。然而，在階級森嚴的社會，二人的感情只能在黯然中似有似無地漂流。川島的假期結束，準備坐船回東京，熏子趕到碼頭送別，船慢慢漸行漸遠，她只能在岸邊，不停揮動手帕，緊咬下唇，像一朵不甘心的受傷蓓蕾，低聲嘆息。川島的船繞過山峽，熏子的身影被遮擋，留下的是落寞心情。

　　故事簡單而淒美。兩個少男少女互有愛意，卻未道出「愛」這個字。從兩人邂逅到分離，愛情都還沒有發生就結束了。這個未發生就結束的愛情，就像櫻花的花期那樣，花開鮮豔卻短暫，花期蓬勃而淒傷。

　　引用經典名句的其中一句是：「櫻樹對寒冷非常敏感，櫻葉飄落下來，帶著秋天隱約可聞的聲音掠過潮濕的土地，旋即又被風兒遺棄，靜靜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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