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史學家筆下的長津湖

　　南韓總統尹錫悅的訪美之行戲劇性連場，除了在白宮晚宴上高歌一曲American Pie，他還在國會演講中發表了一場高歌美韓捍衛自由世界的英文演講，指出在韓戰期間，美國海軍陸戰隊第1師在長津湖戰役中，奇蹟般突破了12萬中國軍隊的包圍……」
　

在韓戰期間視察前線的麥克阿瑟將軍（資料圖片）

　　尹錫悅對麥克阿瑟將軍和美國戰後領導地位的頌讚，固然引來美國國會議員們的掌聲雷動；但他引用的這一小段歷史，卻引起了中國外交部和內地輿論不滿，連央視也隨即重播電視連續劇《跨過鴨綠江》。平心而論，中國人民志願軍1950年入朝作戰，大致可以分為首階段，以長津湖戰役為標誌性的美軍潰敗及撤退期；次階段，志願軍和美軍圍繞漢城的拉鋸戰；最後階段，在停火談判期間以上甘嶺（美稱傷心嶺）為代表性的陣地消耗戰。
　
　　因此，即使論美韓軍隊的局部勝利戰例，援引漢城拉鋸戰亦是較為合理的。此一階段，聯合國軍新任指揮官李奇微找出了志願軍後勤供應的弱點，摸索出志願軍每次攻勢只能維持約一星期，因此利用美軍的機動能力打快速反擊，確實在漢城一帶給志願軍造成重大傷亡。
　
　　為何尹錫悅的寫作團隊反而舉了長津湖為例子？筆者猜測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中美兩國去年都公映了以長津湖為背景的韓戰題材電影。因此，當尹錫悅在演講中提到韓戰之時，美國的國會議員們所能聯想到的，恐怕也是《決戰38度線》（Devotion）中的電影場景。
　
托蘭：《漫長的戰鬥》
　

尹錫悅在美國國會演講中盛讚美國的領袖風範（美聯社）

 

　　其實，對於尹錫悅演講中歌頌的麥克阿瑟和長津湖，美國史學家不乏成千上萬字的描寫。較為著名的包括普利茲獎得主約翰．托蘭（John Toland），於1991年出版的《漫長的戰鬥》（In Mortal Combat: Korea 1950-1953）。
　
　　托蘭本身是位傳奇人物，他在年輕時立志當劇作家，但除了冒險爬火車，像《跨掉的一代》作家凱魯亞克般「窮遊」全美，各地採風之外，寫作之途卻乏善可陳。直至40歲出頭受出版社所托寫一本關於飛艇的書，他靈機一動，決定大量採用歷史性事件親歷者的親身敍事。
　
　　這本書大受歡迎，托蘭一砲而紅，開創了口述歷史先河。他在1997年85歲高齡出版的自傳《歷史捕影》中嘲笑自己大器晚成，直至42歲「才在歷史中生活」。對於我等一事無成的「廢老」而言，這本自傳堪稱勵志之作。
　　
　　《漫長的戰鬥》是托蘭較為後期的作品，由於此時中美關係改善，他亦得以採訪和查閱了一些中方人員和史料。他用了整整第六個章節描寫長津湖戰役，通過前線美軍官兵、空軍飛行員以及通訊社記者等經歷重組事發經過。按照托蘭的記載，美軍上下在仁川登陸後一派樂觀情緒，認為很快就可以打到鴨綠江邊並且在聖誕節前回國。
　
　　此時不僅美軍空中偵查沒有發現中國軍隊大規模入朝蹤影，就算是南韓軍隊遭遇打擊，美軍也認為只是在中朝邊境活動的小股中國軍隊，結果美軍向三八線以北長驅直入，闖入志願軍在長津湖設下的埋伏圈。托蘭引用了大量前線美軍的親述，例如當時最令他們膽戰心驚的，就是在冰天雪地的深夜，聽到附近傳來一陣衝鋒號聲。
　
哈伯斯坦：《最寒冷的冬天》
　

尹錫悅在白宮高歌一曲令拜登喜出望外（美聯社）

 

　　同樣是普利茲獎得主的大衛．哈伯斯坦（David Halberstam），在2007年出版了《寒冷的冬天:美國與韓戰》（The Coldest Winter: 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是美國史學者較為近期關於韓戰的著書。相較於托蘭集中於前線親歷者「鬆散的」描述，哈伯斯坦專注於更為宏觀的角度，著墨於在遠離戰場的東京、華盛頓、北京和莫斯科，政治決策層如何塑造了這段歷史。
　
　　這本書提出了很多值得討論的觀點，例如認為中國領導層最終決定出兵，是因為並不樂見戰爭一旦擴大至中朝邊界，會導致蘇聯以共同抵禦美國為由進據東北；又例如，美國決策層在二戰結束後過於崇信核武的威懾力，因此大幅裁減常規武力，導致美軍戰鬥力被削弱。
　
　　作者還用了整整一個章節講述盟軍統帥麥克阿瑟的家世，指出他的父親正是美國駐菲律賓首任總督，曾殘酷鎮壓菲律賓獨立運動。側面反映出麥克阿瑟在二戰勝利後坐鎮東京，亦可視為其家族經略亞洲的權力巔峰，為他日後不受杜魯門總統號令埋下伏線。
　
　　當韓國總統在民主黨控制的參院，和共和黨控制的眾院議員面前，頌讚麥克阿瑟在仁川的用兵如神時，《寒冷的冬天》則詳細討論了從韓戰至今，美國深層政府不受民選領袖節制，以及黨爭問題帶來的政治危機。
　

平壤一批青年正接受韓戰愛國教育（美聯社）

 

　　在韓戰爆發後，受到共和黨人支持的麥克阿瑟，試圖利用長津湖的潰敗而把戰爭擴大至中國，並一再挑戰總統的權威，他甚至一度有意代表共和黨參選總統，以便實現其全面重返亞洲的謀略。而民主黨籍總統杜魯門則更著眼於美蘇在歐洲的對峙，而致力於避免令美國「在錯誤的時間和地點，捲入一場錯誤的戰爭。」
　
　　哈伯斯坦在書中總結稱：由韓戰、越戰到伊拉克戰爭，美國政府逐漸演變出一條開戰定律，即首先是軍隊和政府高官提供錯誤情報，白宮繼而操縱媒體、公眾和國會，而國會基於政治目的支持戰爭，把美國引向一次又一次的災難。
　
　　相對於美國史學家這麼令人惶恐不安的批評，尹錫悅在白宮的英文歌聲，以及在國會對麥克阿瑟和美軍的電影情節般的描繪，顯然更能展現兩國Pop art大國政治文化的輕鬆一面，自然更容易引來美國國會議員們如雨點般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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