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極：版藝匠心」：M+在展覽上的選擇與國際慣例的落差

　　那天，受邀到香港故宮參觀叫好叫座的「古埃及文明大展──埃及博物館」，離開時路過西九文化區，看見整個園區都掛著M+的最新展覽「趙無極：版藝匠心」的宣傳，心中不禁納悶，忍不住在Threads上隨手寫了幾句：「#孤陋寡聞 ⋯⋯ 好奇一問：請問歐美有沒有國際級當代藝術館的年度大展會用「版畫」（Print）來做主打？繼飽受批評的「畢加索──與亞洲對話」後，M+的最新展覽：「趙無極：版藝匠心」⋯⋯ 睇完再comment」 

　　結果，惹來不少「好事之徒」七嘴八舌來回應（或challenge）我的說法。隨後，我也在帖文中補充一句：「版畫展當然值得做，我也喜歡print，也有收藏趙無極及其他大師的print。我想提出的問題是（抱歉，我應該在帖文寫得再詳盡些），一個so-called亞洲最頂級的museum，怎可能在年度的兩大特展就是所謂的『畢加索──與亞洲對話』（結果是大家有眼見的curate得一塌糊塗），以及壓軸的『趙無極版畫』⋯⋯ 就這樣？！」

　　意猶未盡，且讓我再闡述一下。

　　首先，M+自稱為「亞洲首間全球性當代視覺文化博物館」，如果要做一個關於趙無極的大型展覽，沒理由不盡全力以這位近現代最偉大華人藝術家的油畫原作來「省靚招牌」的。 

　　先說 2017年，就有臺中亞洲大學現代美術館與趙無極基金會、元大文教基金會攜手合作推出的《無極之美：趙無極回顧展》：這次展覽展出了67件趙無極經典油畫作品，其中包含20件元大文教基金會董事馬維建的私人收藏，以及由趙無極妻子法蘭斯瓦絲．馬凱和其他藏家提供的私人藏品。展覽不僅是趙無極大師在亞洲地區暌違近30年後最大規模和完整的藝術作品回顧展，也是首度集結法國及國內美術館、臺灣收藏家等各方精選收藏品的一項精彩展覽。

　　然後，中國美術學院美術館（杭州）在2023年9月隆重推出「大道無極－趙無極百年回顧特展」 ，展出200餘件趙無極重要油畫作品及水墨、水彩、版畫、瓷繪和相關文獻，其中包括129件油畫作品，以六大板塊多角度系統梳理趙無極在不同時期的藝術探索。

　　所謂「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作為「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香港龍頭博物館M+竟然在華人藝術市場no.1人物「趙無極」身上交出這份「二流」的版畫功課，對比鄰近城市在舉辦原作展的成功，實在令人無地自容。

　　再說遠一點，讓我們看看「國際慣例」是又怎樣的：

　　以美國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曾舉辦的Picasso展覽為例，早年MoMA即透過全面回顧（如1939年的「Picasso: Forty Years of His Art」）聚焦原作，後續才舉辦專門版畫展（如1952年的「50 Years of Picasso Graphic Art」，展出了153件來自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館藏的版畫、海報和書籍）。 這種順序反映出MoMA的策略：先以原作建立藝術家形象（尤其針對一般觀眾），再深入探索版畫媒介。

　　英國泰特現代藝術館Tate Modern在2020年舉辦的Andy Warhol回顧展也有類似慣例：在策展策略上，這場展覽明確將Andy Warhol的絲網印刷「繪畫」（silkscreen "paintings"）視為主要的「原作」，而傳統意義上的版畫或多版複製品（prints/multiple editions）則僅扮演輔助角色。

　　從中，我們可以清楚見到國際頂級博物館的共同點：在策展時，博物館總是「以原作定調，以版畫補充」作為核心，以確保展覽的完整性和吸引力。同時，展覽次序也有先後之分：原作往往是率先登場的主打，用以教育觀眾並提升館譽。而在一般觀眾對於原作已有一定認知的美學基礎上，版畫展才會以專題的形式進行。否則，對於不熟悉該大師的觀眾（尤其是年輕一代與普通訪客），這種在博物館的「首次接觸」將會形成其長久的認知基礎，而當這種「大師＝版畫」的片面印象一旦建立，未來再欲改變將事倍功半。
因此，我們可以推斷：一座新建的國際級博物館若忽略以上慣例，反其道而行地選擇為現代藝術大師舉辦純版畫展覽作為開館初期的「年度大展」，除了難以獲得國際藝術界認可（例如：筆者身邊的一些資深藝術專家朋友都不禁質疑：M+是否因為無法借得重要原作，而退而求其次做版畫展？此舉是否反映了M+的藏家網絡與資源整合能力不足？），從公眾的角度也是難以服眾。
在我的Threads帖文中，有素未謀面的網友向我「挑機」問道：「版畫點解唔可以做大展？杜雷、杜勒、畢加索都有做版畫呀⋯⋯又係Fine Art比Craft/Applied Art更高尚嗎？」對於如此愚昧的提問，我本來是沒有興趣回答的，不過為了我的《藝術看甚麼》 讀者群，就讓我破例回答一次：

　　（一）純版畫展不是不可以做大展，但如果由一個尚待建立品牌、在經營上也正陷於水深火熱之中的M+來做，除了極不尋常（從國際級博物館的策展慣例而言），也不利於M+的國際定位（長遠而言，M+究竟想專注把展覽做到最精和最好，還是繼續以今年這種「無定向風」及「雷聲大雨點小」的方式去營運下去？）。

　　（二）無論你有多支持和欣賞版畫，無論有多少藝術專家和學者嘗試說明版畫藝術的價值，我們必須誠實地面對藝術市場的一個inconvenient truth：原作就是原作，版畫就是版畫，版畫欠缺的正是原作的「獨一無二性」和對觀眾的情感衝擊力（這一個對比和反差在視覺效果極強的趙無極作品中尤其明顯）。而從觀眾人數、反應以及媒體關注度來看，版畫展也是無法與原作展覽相提並論的 ⋯⋯ 講完。

　　在西九的結構性財赤下，現在M+再以一個頂級華人藝術家的secondary作品展來做招徠（如此取巧式的策展和宣傳套路跟M+最近的畢加索展覽可說是如出一轍！），看來這個年度的訪客人數也不容樂觀 ⋯⋯ 有關當局實在有必要正視M+在展覽策劃和營運發展上的每況愈下，盡快查找不足，撥亂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