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2/2024
從固守舊城到破格求變:看《破.地獄》與《焚城》給港產片帶來的啟示!
近幾年香港電影市場有不少大反常態的現象,傳統智慧已不能作準。在一年之前,有誰會料到,今年其中兩部最重要的港產大片《焚城》和《破.地獄》竟會於並非黃金檔期的11月先後上映?同樣難料的是,後者正式公映已立即打破香港票房多項紀錄,包括上畫首日的票房(接近750萬元)和戲院上映場次(逾1,000場)。
這個不尋常的檔期也不難解釋:《焚》片要配合內地同步開畫;《破》片則因為以殯儀業為題材,自然不宜於喜慶節日推出。結果兩片影期重疊卻又造就了一項創新的電影促銷活動──同時購買兩部電影的戲票可獲優惠。雖然名額只有1,000個(應該遠不及觀看其中一部電影觀眾人次的1%),看來是宣傳噱頭多於實際藉此招徠觀眾,但也不失為電影業可喜的嘗試。
論投資成本,兩部都屬大製作,其中較先上映的《焚》片規模更大。電影是典型的災難片,以洩漏輻射為主要橋段,有不少大場面的救援,同時加插大量電腦特技,演員陣容更網羅了幾代紅星,從劉德華、謝君豪、林保怡、莫文蔚、王菀之,到王丹妮、廖子妤、魏浚笙等都在陣中。
表面看來,《焚》片還算相當成功:論故事,流暢熱鬧,娛樂性豐富,橋段雖有多少犯駁,但不算嚴重;論製作,場面壯觀,調度和處理不俗,電腦特技有小瑕疵,也可以接受。甚至片中有些細節,像政府官員的決策方式,以至港人在逃難中的行徑,也有可供觀眾自行解讀的訊息或寓意(是否有說服力則是另一回事)。
按傳統智慧,這樣照顧周全、執行妥當而又投資龐大的電影,理應可以賣個滿堂紅,但是《焚》片獲得的反應 —— 至少在香港,相信會令投資者失望。電影上畫10日後,票房剛才超過2,000萬元。隨著《破》片開畫,《焚》片在香港的場次大幅縮減,票房難以再有重大突破。
為甚麼《焚》片無法廣泛吸引港人的興趣入場?或許問題正出於電影創作人過分刻意計算,期望滿足潛在觀眾的各種需求,除了災難片應有的緊張刺激動作場面外,更有官場鬥法和官商勾結的情節,再輔以數名主角的感情線和親情線。結果即使全片長達138分鐘,能清楚交代各項情節,但卻沒有空間鋪陳前文後理,所以內容並不深刻細緻(個別場面如末段劉德華在記者會上指證王敏德更顯得突兀),角色性格也流於平面,因此《焚》片表面似乎「好看」,卻不能打動觀眾,更無法令他們以電影內容作為話題。
很明顯,《焚》片雖然用上現代化的製作技術,但創作心態仍是上一代製片商的思維,以為用大明星擔綱(卻忽略了個別明星名氣雖響,但已失去吸引觀眾入場的叫座力),加上眾多娛樂元素,面面俱到,觀眾就自然會上門。但時移勢易,進戲院看電影已不再是普羅大眾的最常見消費模式,除了少數熱心影迷會第一時間購票以外,要將大多數潛在觀眾吸引入場,那部電影必須有獨特賣點,又或在社交媒體有可引發談論的話題──這正是《焚》片做不到的地方。
反觀《破》片甫上映立即造成熱潮,正是在於能夠掌握到上述竅門。首先,電影的第一個獨特賣點就是邀請到黃子華主演。不少人認為,他具備重大的票房助力始於過去兩年大收的《飯戲攻心》(2022年)和《毒舌大狀》(2023年),其實不然,他在此之前的兩部作品《棟篤特工》(2018年)和《乜代宗師》(2020年)在香港分別有約4,500萬元和2,900萬元的收入,以該兩片的水平,竟能有如此票房,已可推斷黃為兩片帶來了附加價值,足以吸引某些觀眾不計電影的其他因素就入場。加上這次夥拍他的是另一名一代笑匠許冠文,但兩人合演的不是喜劇,而是以死亡為題材、甚為沉重的正劇,自然會吸引到觀眾的注意力。
當然,《破》片更成功的計算在於取材上另闢蹊徑。我們原本或會以為,殯儀業在華人社會是忌諱,即使過去曾有小眾作品,如《福伯》(2003年)和《哭喪女》(2013年)以之為題材,但這種內容應該難以成為賣座元素。殊不知創作團隊和投資者「百無禁忌」,不但詳細描寫業內狀況,甚至不避諱將其中可能令人感到不舒服的環節,像執骨、整理遺體和為先人化粧等都拍攝出來(但手法冷靜平實,沒有獵奇意味)。親友去世和參與喪禮是差不多所有成年人都曾有的經歷,於是大家觀看《破》片時,都容易萌生個人的感觸(以前沒有類似題材的主流港產片可供觀眾觸發這種回憶),紛紛在社交媒體或友儕間將感想表達出來,為電影製造了話題。
說了一大堆商業計算,但最重要的還是電影真的要拍得好。與另一些牽涉喪禮的名作比較,《破》片對於死亡這課題的省思大概不及大島渚的《儀式》(The Ceremony,1971年)或楊德昌的《一一》(2000年)那麼深入。它更傾向於探討在生的人如何看待親友的死亡,即使在這方面,導演陳茂賢也沒有帶出非常明確的訊息,但這不是缺點,幾個喪禮帶出的動人小故事讓觀眾有自行思考演繹的空間,其實也是討好的處理方式。
說到底,《破》片的重點還是生者,對於死者和他們步向死亡的過程著墨甚少。電影描繪喃嘸師傅郭文(許冠文飾)一家從隔閡、衝突、離散到諒解,以至原本從事婚禮策劃的魏道生(黃子華飾)因為新冠疫情而要轉業殯儀後低聲下氣,均刻劃得真實細緻(篇幅所限,這兩部分如果可以再詳細一點就更為理想)。對於過去幾年經歷過不少動盪變故的香港人來說,這些故事也可算是社會的側面寫照,觀看時別有一番感受。
坊間的評論早已廣泛認同,各演員的卓越演技令電影生色不少。許冠文會獲得下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的呼聲已經甚高,飾演他女兒的衛詩雅也大獲好評。筆者倒覺得,同樣值得注意的是朱栢康,他演繹兒子的角色難度更高,演來卻恰如其份,絕不「搶戲」,但令人印象深刻。朱、衛和梁雍婷、韋羅莎等不算很年輕的新一代演員已默默耕耘多年,是時候獲得大眾認許(秦沛和金燕玲等前輩倒是不用多說了)。
商業電影(以至其他流行文化作品)其中一個有趣之處,在於創作者往往會計算作品怎樣才可以吸引到觀眾,但市場的反應還是難以準確預測,既有完全依照方程式的主流製作受到冷待,也會有事前不獲看好的電影爆冷跑出。《焚》和《破》片給港產片帶來的啟示,大概是計算之餘,更重要的是創作者對題材有真正的拍攝欲望,還要有勇於破格的想像力。
Source: 藝術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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