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對行為藝術的現場體驗，始於丹麥哥本哈根的路易斯安那現代藝術博物館（Louisiana Museum of Modern Art）。在那個夏天的七月，有幸與「現代行為藝術之母」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ć）的歐洲巡展相遇，那天正是她與曾經的藝術搭檔和情人烏雷（Ulay）共同創作於1977 年的作品《無法估量》的現場展示。儘管自兩人分手近30年以來，阿布和烏雷沒有再續前緣——無論是藝術創作或愛情，但此前的六月，不知是刻意安排還是又一次巧合，烏雷再度現身阿布在路易斯安那美術館回顧展的開幕式，兩人表示「放下了所有的憤怒與仇恨」，再度公開和解。

　　從1976到1988年，阿布與烏雷十二年親密無間、靈感激盪的藝術創作生涯中，《無法估量》只是其中的一個作品：尤如博物館的門柱，兩人一絲不掛地站在入口的兩邊，互相對視的他們就是展品本身。每個入場的觀眾必須經過他們之間狹小的空隙，觀眾必須選擇要面對女性背對男性，或反之。從表面的視覺感受中，參與者面對的是「性別」與「選擇」，而作品更深層的意義則指向人與人之間的坦誠相見。

《無法估量》1977

 選擇與面對

　　可惜那一刻與阿布互相對視的已經不再是烏雷。回顧他們橫跨大半生的相愛相殺，直教人不勝唏噓。他們相識於1975年，彼時二人還是獨立藝術家，各自有著不同的表現方式和創作核心。來自塞爾維亞的阿布探討表演者與觀眾間的微妙關係、身體的極限與想像的各種可能性。她的不妥協和超越形式的挑釁經常令人震驚，被描述為「最激進的行為藝術家之一」，許多作品都遊走在生死邊緣。相較於阿布，來自西德的烏雷個人故事鮮少被公眾所了解，儘管他曾笑稱自己是「最出名的無名藝術家」，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一位介於攝影和行為藝術的開拓者。烏雷通過他的藝術關註社會邊緣群體，並試圖為這些沒有歸屬感的人建立與普羅大眾溝通的橋梁，引發社會對他們的關注和討論，並創作出該類型中最重要的作品。

「現代行為藝術之母」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

 介於攝影和行為藝術之間的烏雷

　　他們相識的那天，是阿布29歲的生日。阿布在荷蘭的一場表演結束後邀請前來觀演的烏雷為自己的生日去喝一杯。烏雷很驚訝：「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同月同日出生的阿布與烏雷，就這樣被上天註定的緣分牽扯在一起，彼此有太多驚人地相似的身世和經歷令他們相互吸引，「就像是失散已久的雙胞胎，身體和靈魂都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阿布曾如此回憶兩人相知相愛時的情景。

 「就像是失散已久的雙胞胎，身體和靈魂都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這對「藝術雙胞胎」合體後的12年，是他們最輝煌的歲月，愛情為藝術迸發出靈感與力量，他們共同碰觸了一系列關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信任與傷害等議題。烏雷骨子裏的前衛和無畏，阿布激動人心、充滿實驗性的生活，是這對藝術伴侶人生中最美好、最快樂的時光。他們寫下了著名的藝術宣言：「沒有固定的居所，永遠在運轉，不重覆自我，不預設結局。超越極限，挑戰風險……」這一切都註定了他們的作品是不凡的。

 《空間中的關係》1976

　　仿彿是愛情的定律，長期藝術家式的生活，沖突和爭端必定存在，這無可避免地讓二人逐漸形成緊張的關系。1980年，在作品《休止的能量》中，兩人共執一套弓箭，劍拔弩張，烏雷一放手，箭就會射入阿布的胸膛。擴音器直播了他們心臟急速加劇的跳動聲。這個作品雖然展示了絕對的信任以及愛情的力量，但似乎也呈現出一段親密關系中兩性彼此依賴又尖銳沖突的特征，但「主動」或「主導」權卻始終在男性的手上。那一支對準了阿布心臟的箭，無疑是個令人不安的預感。（下期續完）

 《休止的能量》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