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2012
打敗汝窯的霸者:元青花
汝窰之所以成為「傳說」,是因為南宋以後,中國已經失去生產汝窰的技術,甚至在一段很長的時間之中,主流社會連對汝窰的興趣亦失去,待之只如一種煙滅了的文化遺產。在此期間,另一股瓷器勢力乘時崛起,不但迅即奪取了汝窰在中國的王座,更雄霸了此後幾百年間在中國人心目中的地位,直到現在,依然未變,那就是我們上兩回曾提及的—青花。
青花取代汝窰,表面上只是一種工藝潮流的興替,實則當中蘊藏著亞洲兩大文明的強烈碰撞—汝窰所代表的瓷器系統,最早可溯源自中國新石器時代的陶器,近親則是魏晉南北朝的青瓷、唐代的越窰、五代十國的秘色釉,此一系列,一脈相承,我們稱之為「青瓷」,可說是中國幾千年來地道的國產工藝,套用今天大陸流行的說法,叫做「自主研發」;而「青花」則不然,雖然與「青瓷」只一字之差,在當今引起許多初學者的混淆,但青花在中國本土,幾乎沒有任何技術發展的歷史,而是一出現,已經呈現完全成熟的狀態,箇中因由,古代許多學者都無法破解。直到上世紀中葉,也就是不久以前,我們才透過市場與學界的共同努力,得到了一個結論如下。
青花是由中東影響中土的,是「進口技術」;而其時代,正正是由元朝人征服歐亞開始!
元代鬼谷下山青花大罐, 在2005年倫敦佳士得以破紀錄1400萬鎊成交,是歷史上第一隻破億港幣和人民幣的中國瓷器。
在明清兩代以至民國,學者們對青花的起源,都清一色咬定是由明朝永樂、宣德年間創燒的。直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美國人約翰.亞歷山大.波普博士(Dr. Alexander Pope),透過研究英國大維德基金會收藏的一對寫著「至正十一年」的青花瓶子,並來回伊朗和土耳其諸國,發表了1952年和1956年分别撰寫的Fourteenth-century blue-and-white: a group of Chinese porcelains in the Topkapu Sarayi Müzesi和Chinese Porcelains from the Ardebil Shrine這兩本著作,由此才給青花的身世定了調,一下子上溯到元朝。大家或者會問:「為甚麼上溯到元朝才算是突破?不就提前幾十年嘛!」這是因為我們惟有把中國青花的創始期提前到元朝,結合歷史的發展規律,才能為這種突然成熟、突然出現並稱霸的品類提供合理的解釋。
我們都知道,元朝是由人類冷兵器史上戰力最強大的蒙古人所建立的。而事實上,「元朝」這個名稱,在蒙古人的管治藍圖裏,應該被定義為「蒙古帝國中國地區分部暨帝國總部」,就像今天的跨國企業,總公司設在紐約,全球卻有許多個營運上近乎獨立的分公司,不過在重要事務上要滙報和大節上保持一致而已。這種系統,令到元朝的與其他位處亞洲中、西部的蒙古汗國,建立起更為緊密的聯繫。雖然元朝在1271年才建立,但蒙古人從1206年崛起,到1276年滅掉南宋,一直南征西討幾十年,大量吸收了波斯和伊斯蘭文明的基因,並有充分時間消化,於是當這個龐大的帝國佔領了中原之後,西域文化便非常直接和迅速地隨之植入。亦惟有如此,我們才能解釋為甚麼中國的青花能夠拔地而起,在毫無預兆底下便走向成熟。
今年蘇富比春拍出現的明永樂荔枝綬帶青花大盤,從鳥兒翻身回頭的靈動,可見中國人迅速駕馭並內化了中東的青花技術。
對於這種帝國式的文化植入,我們大可不必抱任何偉大的猜想和推測,我們可以理解為蒙古人純粹對於物質要求的一種體現。蒙古人把元朝人口分為四等,其中第二等「色目人」既然能獨立成群,想必具有一定數量,而他們在中國對於蒙古人的作用,除了在政治上壓制漢人,經濟上很可能便是以生產工藝品為職業;而另一方面,漢人的能工巧匠,亦很可能被大批的輸入到中亞。我曾經翻查過伊斯蘭藝術史,發現蒙古汗國及其後時期的中東藝術品和建築物,平白無端地出現了許多中國式的圖樣。從照片中可見,那些繪圖的風格和手工,斷非中東工匠模仿中國風,而是切切實實的由中國人操刀!如果沒有統治者的背後操作,單憑市場經濟的力量,這種變化只可能是漸變,甚至不可能發生—中東的青花不可能幾十年之內把中國本土的青瓷淘汰,而中國匠人也肯定沒那個心情成批的移民到中東做工!
元朝的青花,厚重而碩大,紋飾粗獷有力,非常切合元朝蒙古人的整體形象。想像力豐富者,大概還能想像元青花與元雜劇並處於相同的文化光譜上,構成一道熱鬧繽紛的風景線。儘管不是原創,但中國人卻把青花發揮得較創始人更加透徹完美。元朝人帶來了青花的新生命,而青花則又為中國一地方帶來了新生命,成就了一個從小嘍囉熬成大阿哥的故事。本周且在這裏打住,留一個根本不必猜的啞謎給各位。下周我們再開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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